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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真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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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真相

他微涼修長的指攀上她臉頰,輕飄飄的觸碰撫摸,嗓音裏帶著一絲涼涼的笑,“你說……我是該放你走,還是滾石頭下去把他砸死呢?”

她的後背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,手腳也開始不聽使喚的顫著,她故作鎮靜,“他豈是幾顆石頭就能砸死的?”

歐陽夏在耳邊短促的一笑,“也是。”他說著,從她背後移上前來,一只手緊緊箍著她的肩,另一只手,已經高高伸上香案後的墻面,將上面的繩子一拉——

唰——

原本合在墻面上的畫卷倏然展開來。那紙卷帶著年代的古樸味道,直直竄入她的鼻尖。畫面暗黃,年代甚久,已有幾處破損,連畫卷右下角的紅色印泥都淡去了鮮紅。饒是如此,畫面上的女子身姿颯爽,眉目美艷,堪稱天下絕色。她騎在戰馬上,作出揚鞭的動作,所有的一切都那樣活靈活現。香火飄煙裊裊,浮上女子的眉眼,畫卷在昏黃的燈火下詭異高貴。

她呆在原地,眼裏是不可置信的惶恐。

畫像上的女子,和她有一樣的面孔,只是眉間幹凈,沒有朱砂猩紅。加之年代太久遠,所以,定然不是她。

“是不是很驚訝?”歐陽夏欣賞著面前畫卷,眼裏有一股癡迷,“長寧,你瞧她多美。即便少你一顆朱砂,也依然美得讓人心旌搖曳。”

是很美。美中帶了一絲詭異,讓她心裏生寒。

“你到底有什麽秘密……”她盯著那幅畫卷,嘴唇已然發白。

“不要急,我這就說給你聽。”他摸摸她的臉,望向畫中女子,眼裏浮出悠遠的回憶,“她是赤燕三部的公主,也就是部主長女。她死時年方十六,按赤燕三部的民俗,女子未滿十八,便沒有正式名字。故而她只有閨名,喚龍葛兒。”他說著,眼裏有了些細密的痛,往前一步,負手看著女子,道,“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。”

她腦中一道驚雷閃過,歐陽夏有未過門的妻子,卻是死了的?迷霧破開一個口子,她攥緊手指追問,“年紀輕輕,為何而死?”

他猛地轉過頭,眼睛瞇起,蕩出些恨意,“她一生好戰,馬背英姿,卻在戰爭中被麒麟一部的人亂刀砍死!這還不夠,他們連全屍都不肯留!將她一頓亂砍丟進了北海!部主傷心欲絕,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,於是便在林間為她立了衣冠冢。”他略頓了頓,眼裏閃出狠戾,“不過……那衣冠冢,已被我一刀砍斷。”

她狠狠吞咽,盡量平靜的問,“最後一點念想,為何斷了它?”

“念想?”歐陽夏譏諷一笑,“我不要這窩囊的念想!麒麟一部連她的全屍都未曾留下,我憑什麽要吊唁那種令人作嘔的衣冠冢!?”

她垂著眸,眼睫顫動,緩而深的吸一口氣,問道,“那你呢,你到底是誰?你說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,那麽,你們兩情相悅,私定終生了?”

“不是私定,”他冷冷反駁,“部主沒有兒子,我是當時最出色的將領,並且精通醫理,是醫部首官。我和葛兒是青梅竹馬,部主早已為我倆定下終生大事,他死之後,長女之夫就是下一任部主。那一戰過後……我們就該成婚。”他眼底一紅,向她沖過來,帶著滿身戾氣,“可是,她沒等到,她死在了那場戰爭裏!我想迎娶她的屍體,想要冥婚,都沒有辦法!”

她眼睛一熱,被這戾氣嚇得微微後仰,卻被他一把掐住腰抵在身前。他猩紅的眼眶像狼,氣息鋒利寒涼,吐出的氣都像刀子,“你說我為何在你快要成婚時破壞你?哈……我也想不通,為何他們定要在我快成婚時破壞我?麒麟一部只剩段麒麟一根苗子,我不恨他,恨誰?我不報覆他,還能報覆誰?”

她不可思議的紅著眼冷笑,“所以,你拿我當棋子?”

他眼裏怒火一散,突然升起些悲涼。是啊,拿她當棋子。那樣美的容貌,那樣勾人心魄的眼神,只要經過訓練,有什麽辦不到?他觀察了段麒麟十多年,摸清了他的脾性習慣,知曉該如何讓他傾心於一個女子。於是,他收養了一個民間孤女,那時她年方十歲,他用銀針除去她兒時所有記憶,將她的面貌,改換成了龍葛兒的樣子。

為何要改換成龍葛兒的樣子?只是因為龍葛兒是世間第一美人麽?

“不——”像是回答心中提問,他猛地抱住她,雙臂收得死緊,“不是……我怎麽可能只拿你當棋子?我將你變成葛兒的樣子,是因為……因為……”

“因為,”她接下他的話,聲音淒涼,“你痛失所愛,想要找一個女子做她的替身,一面替你報仇,一面,供你玩樂,以解相思?”

他手臂一僵,嘴唇張闔,欲言又止。

“歐陽夏……”她聲音裏已有哭腔,手指緊緊攥成了拳頭,“你好自私……”

歐陽夏不可置信的放開她,紅著眼睛反問,“我自私?我若自私早就要了你!長寧……我沒有碰過你,我是愛惜你的……”

“愛惜。”她垂下眸,搖了搖頭,“不是,你既要設計讓她接近段麒麟,必然要留住她清白的身子。她註定是段麒麟的人,她只是你的棋子,你與她暧昧,與她調笑,與她同床而眠,只是為了解心頭之苦。”她撫上自己的臉,幽幽擡眸看他,“燕長寧身上讓你留戀的,只是這張臉罷了……”

她頹然垂下手,苦笑道,“可是一個女子的心又豈是你能揣摩的?燕長寧從小被養在這帝寒谷,與莫雲寒朝夕相處,心底的人是他,不是你,更不是從未謀面的段麒麟。”

歐陽夏像是被戳中心中痛處,一把上前鉗住她的手腕,冷喝道,“是!她是愛莫雲寒,我在她眼裏只是一個惡魔!我強迫她練武,強迫她在臘月寒冬跳入冰湖修煉,強迫她在三伏天於日頭下打坐,強迫她與我親密,我強迫她做了許多事,以前覺得理所應當,可後來不知為何……我開始對她產生尊敬,我開始憐惜她,我看到她累會心痛,看到她笑會開心,我看到她奄奄一息,心裏就像火灼一般!我只要一想到她會死,全身的血都像被抽空了!”他語氣放柔,開始一發不可收拾起來,手指顫抖著撫上她的臉,眼神也變得癡癡的,“長寧……你曾經說過,愛一個人,是愛她的靈魂,而非皮囊。我一開始覺得不對。因為我把對你的心動解釋為我對葛兒的懷思,我以為我牽掛的只是你這張臉罷了……直到後來我才發現,你是對的。我愛的不是你的這張臉,盡管它是葛兒的臉,可叫我眷戀的,是你,是你這個人……”

顫抖的手指游弋在臉上,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猛烈表白,她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害怕。被人愛不好麽?被人牽掛不好麽?可自從有了段麒麟,她只覺得他就是全部,多出來的她不要,也要不起……紅紅的眼裏盛滿水光,她吃力的吞咽了一下。面前的歐陽夏很危險,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,可當真正爆發出來時,才叫人膽寒。

察覺到她的後退,他一把鉗住她的肩,“長寧,你躲什麽?你怕我……你為何怕我?我不會傷害你,我寧願傷害自己都不願傷害你!我只要你在我身邊,你不要離開好不好?葛兒離我而去,我以為我此生再無可戀,可老天叫我遇到了你!”他竟然孩子般的笑了笑,執過她的手貼在臉上,眼底一紅,顯出些哀求神色,“長寧,你救救我,就算沒有雙花蠱,你離開我,我也會撕心裂肺而死……”

她顫抖的心已有些微微喘息,瞬間深深感受到面前這個男人的無助。一生愛過兩人,第一個在婚前慘死敵人之手,連屍體都不曾見到,還生過冥婚的念頭,這樣深情得可怕的人,第二次愛上的女人,竟不愛他,而是愛上了他的敵人,懷上了敵人的骨肉……縱然這是他本就計算好的局,可自己入了局,外面的繩線越牽越緊,也把他勒得皮開肉綻,可謂自作自受。

他這樣極端的人,得不到所愛,非瘋即死。

她回過神來,伸手捧住他的臉,低聲蠱惑著他,“……歐陽夏,你不要絕望。你看,龍葛兒死後,你覺得此生再無可戀,可還是遇到了讓你眷顧的人不是麽?那你焉知不會遇到下一個既愛你,你又愛她的人呢?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,我不值得……”她語無倫次,聲音越來越輕,竟是連自己也說服不了。人生有幾年可以等?又要花多久去忘?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今日是她幸運,尋到了兩情相悅的另一人,若她也愛而不得,這些話對她來說不是一樣蒼白麽?

歐陽夏看清她的意圖,頹然放下她,慘笑著後退,搖頭道,“你不救我,你不願救我……”

她看著他這樣,頓時覺得百口莫辯,四肢無力。他突然伸手指著她,“你說我自私,你何嘗不是?”他垂下手,望著窗外,眼神飄忽,“……這世間有幾個魔?段麒麟一個,玉無痕一個,我,也算一個。你愛上段麒麟,你只救他,其他的人,因你成魔,你卻撒手不管了……”

燕長寧像被人戳中脊梁骨,倏地擡首,眼底有明晃晃的淚。

“既然如此,我只能學你。”他恢覆了邪怪模樣,嘴角牽起,走到桌案前,拿起那個乘著藥水的碗向她走來,她不由自主的後退,卻被他點穴制住腳步,在她驚恐的眼神裏,他將藥碗遞到她面前,涼涼的笑了笑,“你猜猜這碗東西是什麽?”見她胸膛起伏,他嗯了一聲,道,“你猜得不錯,這是一碗落胎藥。”

“長寧,你別慌呀……”歐陽夏安慰的摸摸她,眨了眨眼,“我並沒有要強迫你喝,我讓你選擇。要麽,喝了這碗藥,流下段麒麟的種;要麽,留在我身邊,孩子可以生下來,我不介意;再要麽……”他朱紅的薄唇翹起,“前兩種你若都不願意,我就要退而求其次,先求江山了。段麒麟就在谷底,可他上不來。我可以放你下山,你可以隨他回宮,我會給你服下一枚藥丸,以此抑制雙花蠱在你體內的效力。可這種藥,世上只有兩顆。上回我出谷與段麒麟交鋒,一去多日,自己服了一顆,所以只剩最後一顆。不過藥效有限,只三月。三月之後,我要看到段麒麟的屍體,然後你乖乖回來,等孩子出生,我助他上位,讓他成為燕川之主,你好好當你的太後,聽我的,我會讓你們母子倆一生太平。”

她後背一涼,想起了前世,古代攝政王與孝莊太後、福臨帝的故事。

“我覺得你可能要選第三種了。”他觸摸她光滑如玉的頸項,在她耳畔幽幽的吹氣,“你想打什麽壞算盤麽?我勸你省點心。我不會讓你有空子可鉆,三個月藥效一過,不光我,你也會嘗到五臟六腑絞在一起的痛苦,你的孩子……也會因痛流失。之後,你我可以死在兩處,魂魄定會在九泉之下相見。我倒是很滿意的,只是不知道,你可心痛自己的骨肉?”

堂門猛地被風吹開,縱是晚夏,這暖暖的風依舊吹得她渾身發冷,就連牙齒都微微打顫。這個男人,早在很久之前就將燕川所有人打造成棋子,整個天下是一盤棋局,即便愛上棋子,入局之後,依舊有翻盤勝算。意識到她可能會成為心頭牽絆之後,硬是以避子丸的名義騙她服下雙花蠱,以此牽制全局。城府之深,心機之密,可見一斑。

思索之間,他手指點上她眉間朱砂,眼睛好像看到了遙遠的地方,“這不是朱砂,是血點。我為你換臉是一個大工程,整張皮肉收不攏,只能凝血縫在額間。卻不想,這樣看上去,更妖異了。”

他在她將要倒下時一把摟住她的腰,兩手解了她的穴,像哄小孩一般拍她的背,聲音裏透著一絲蠱惑,“你選好了麽?其實不用急,明日一早再告訴我你的選擇。無論如何,我會一直陪著你,你若是選了第三個,咱們分開三個月,以後就永遠在一起。我決不食言,扶持你的孩兒為帝,不覬覦帝位,只要你跟我在一起。”

不覬覦帝位,只是在背後主導朝政罷了。這樣,和攝政王有何區別?更何況,還要與太後有染……

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,他憐惜的吻去她臉上的淚,輕聲道,“別哭了,長寧,我知你委屈,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彌補你。”

他抱她回到竹園小屋,四周沙沙的響,風讓她瑟瑟發抖。他二人再次同睡在一張床上,歐陽夏摟她在懷,胸膛溫熱,她卻依舊全身寒涼。

她已經搞不清楚對歐陽夏的感覺,因為太覆雜。她對他曾經有過感激,依賴和信任,知曉所有真相後,對他多了同情和憐憫,更重要的是,那份恨意,越發的深了。

可是她又能將他如何呢?他說得不錯,他也是一個惡魔,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勝算。那三個選擇都是懸崖,跳與不跳必有一死。可是他來了,段麒麟來了……她好想見到他,想得發狂。也許見到他會讓她堅強起來,只要他們在一起,什麽都會有辦法的不是麽?

真可笑……在海疆皇宮,她說自己不會再有兩難的時候,誰知歐陽夏早已設好陷阱叫她跳入,一盆冷水哐的潑下來,澆得她渾身發抖,不知該往何處去。

一夜無眠,兩具身子是緊緊擁抱著的,可沒有熱度,她僵硬著不動,好容易盼到了天亮,脖頸和腰身酸軟無力,一抻就跟針紮似的。她一有動靜,歐陽夏的眼睛立刻睜開來,音腔裏還有些混沌,“你這麽著急想要見他麽?”

“是。”她徑自起身,繞過他下了床,對著大亮的窗站得筆直,“我想好了。作為母親,我的骨肉我決不能放棄,段麒麟再重要,也不能與我的孩兒相比。所以……給我藥丸吧,三個月之後,如你所願。”

山谷之下,沒有浩浩蕩蕩的大隊軍馬,只有數十長羽衛的精銳,列陣待嚴。

“什麽時辰了?”段麒麟走上前來,身上披著玄色龍紋披風。他們在山底下等了一天,他的傷還未完全好,此刻眼底是濃重的疲倦。

玉無塵看了看東邊,“天剛亮,希望歐陽夏不會耍我們。”

“我看不如直接攻上去。”陸月城從後方走過來,擡頭看著雲霧之中的陡峭山峰,“赤燕三部的人向來奸猾,歐陽夏更是個中極品,誰知道他會不會耍詐?”說著,他觀察了一下四周地形,眼裏有擔憂,“這是谷底,四周都是山峰,面積極小,若是他從山頂上猝不及防的滾幾顆巨石下來,你覺得我們有抵擋之力?”

段麒麟緘默不言。他往上望了望,雲霧還未散盡,山頭一片混沌。半月前收到一人密信,他按信中吩咐帶著區區五十人在淮水關外等,果真看到天邊有金鳥來。當下顧不得是否有詐,不由分說帶領著這些人來到了帝寒谷谷底。可歐陽夏回回都能準確拿捏他的七寸——玉翹被他擄走,他以此要挾,今日一早放燕長寧下山,可三月之後,他必須自動退位,交還江山。否則,玉翹性命不保。

谷底風起,厚重的白色雲霧隨之散開,山頭翠綠,影影綽綽,他擡首望上,像枯井底的人,渴望著天空灑下甘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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